回到臥室, 俞澄隨手將書包扔到書桌上。

窗外，已經掉光葉子的梧桐樹枝在風中搖晃。俞澄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，而後盯著窗外發呆。

默然良久, 她將一直掩在袖子裏的半個手掌伸出來，舉到眼前細細打量。

一道極深的口子出現在左手靠近手腕的位置, 黑紅色的血跡已經凝結幹涸, 是方才用力抓緊彈簧/刀時不小心割傷的。

俞澄盯著傷口思索片刻, 從書桌抽屜裏取出常備的幾樣東西, 醫用酒精球、鑷子和紗布。

她用鑷子夾起一塊酒精棉球, 動作粗暴地貼上自己的手掌心, 用力擦拭著已經黏在傷口上黑色血痂。棉球裏的酒精在這個過程中被擠出來不少，順著掌心手紋紋路，流進外翻的傷口裏。

俞澄像是感覺不到疼痛，又像是已經習以為常，一向怕疼的她眼眉都沒皺一下。在換了五六個棉球後, 染血的手掌終於被清理幹凈, 俞澄放下手中的鑷子, 將紗布一層一層纏在手掌的下半部分。

做好這些，她又將酒精倒在扯下來折疊整齊的一小塊紗布上，用它擦了擦拿回來的彈簧/刀。

與此同時, 手機來電鈴聲響起，打破此時的靜寂。

是越騫。

默念過無數次的名字出現在腦海，俞澄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鄭梓怡提到的事。

不排除鄭梓怡有可能撒謊，但只要有一點越騫已經完全知道的可能性, 俞澄都不想再面對他。

桌面上的手機不斷響震, 俞澄沈默著一動不動, 看著屏幕亮起又息滅, 反反覆覆，大概有四五次。

最後一次屏幕息滅，許久不見再次亮起，俞澄閉上眼睛將腦袋耷拉下去，肩膀也放松下來。

只是，明明應該松一口氣，她卻感到無比失落與後悔。這種感覺就好像被人從心臟上剜去一塊肉，留下撕心裂肺的疼痛。

她盯著漆黑一片的屏幕，發瘋一般抄起手機，用力長按下鎖屏鍵，將手機關機。

一向不喜歡的冷處理，在眼下看來，卻是能想到的最好的解決方式。

窗外本就灰蒙蒙的天徹底黑下來，俞澄這才驚覺，她已經維持著一個姿勢在這裏坐了許久。

伸手摸了摸已經癟下去的肚子，盡管最近的一餐是在早上，她依舊沒什麽餓的感覺。

屋子裏很黑，俞澄正要站起身摸黑去開燈，一陣敲門聲響起。

趙蕾小心翼翼的，帶著試探性的詢問傳來：“澄澄？吃飯了。”

俞澄垂下眼簾，在黑暗中一步步往門口的方向挪步。

這短短的一段距離，她沈默著，卻讓趙蕾慌了神，更加用力拍了兩下門，語氣緊張地喊道：“澄澄？澄澄！你……”

話沒說完，俞澄已經先一步將門拉開。

四目相對，趙蕾當即頓住，抿了抿嘴唇，輕咳一聲解釋道：“我以為你出什麽事了，怎麽不開燈？”

“沒事，開燈太亮了。”

言罷，俞澄轉身走進衛生間洗手。

一家三口圍坐在餐桌前，大眼瞪小眼，誰也沒動筷子。

俞立民將手上夾著的煙掐掉，沈著嗓子說：“快吃吧，一會兒涼了。”

俞澄始終耷拉著眼皮，視線落在自己碗裏的米飯上，只夾距離自己最近的一盤菜吃。

晚飯過後，俞澄剛要回房間，就被俞立民喊住。

“小澄，你過來一下，我和你媽想跟你商量一下。”

聞言，原本背對著他們的俞澄足尖一頓，轉過身走了兩步，坐在沙發上，平靜地望著他們：“商量什麽？”

俞立民伸手給自己點了支煙，猛抽兩口，說：“今天下午的事，我知道你很生氣，也確實應該追究責任。”

他這句話說完，俞澄臉上的表情微微松動，嘴巴無聲張合兩下，正想說話，又聽見俞立民話鋒一轉：“但是，咱們也得考慮一下現在的情況。一方面，你還在上學，我和你媽還在外邊工作，如果真的鬧大了，以後他徹底纏上你怎麽辦？”

“另一方面，就是你奶奶。她年紀大了，身體也不好，上回聽到你叔…立偉被抓進局子的事就生了一場大病，如果再把這事捅出來，她的身體肯定撐不住。”

俞立民一直觀察著俞澄臉上的表情，謹慎措辭道：“所以，我就想著，先不計較這個事了，好不好？今天下午在樓道裏，我已經教訓過他倆了，他們也跟我保證過不會再騷擾你，以後…”

從他說要考慮現在的情況開始，俞澄看向俞立民的目光中滿是不可置信。

她不相信這會是一個父親說出來的話。

不相信，這是一個父親，在知道自己的女兒遭遇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性騷擾，又差點被強行侵犯後，想出來的所謂的最佳對策。

俞澄不禁冷笑一聲，遽然站起身，低垂著眼眸，看向坐著的兩個人。她稍稍偏頭，低啞著嗓子，朝坐在一旁一直保持沈默的女人問：“媽，你呢？你也是這麽想的？”

她的目光中還殘留最後一絲希冀，看向趙蕾的眼睛滿是祈求。

只可惜…

“澄澄…”趙蕾目光躲閃，慌忙站起身想要走過來拉她，被俞澄躲開，“你爸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，確實…”

“不用說了。”

俞澄此刻突然冷靜下來。她深呼吸幾下，垂在身側的雙手握成拳頭，指尖恰巧壓進處理好沒多久的傷口裏。俞澄就像是被截斷痛覺神經一般，對此毫無反應。

她側過臉面向俞立民，不緊不慢道：“所以，你是選擇了他，對嗎？我…真的是你們的女兒嗎？”

“小澄……”

“那就按你們說的辦吧。”

話音一落，俞澄轉身走進自己的房間。

客廳裏，俞立民和趙蕾相顧無言，同時嘆了口氣。

趙蕾：“我就說這樣澄澄肯定生氣。”

俞立民：“那還能怎麽辦？你說怎麽辦？我媽還活著呢，讓我去警察局告我的親弟弟？讓街坊鄰居笑話，每天在背後戳脊梁骨？”

“我不是這個意思。”趙蕾深深吐出一口氣，不再多言。

確實，這是目前最合適的辦法了。

另一邊，越騫握著手機坐在自己房間的書桌前，眉心緊蹙，嘴角抿成一條直線，擔憂與緊張溢於言表。

一直亮著的手機屏幕上，是他發給俞澄的微信。

越騫：【剛剛給你打電話，你沒有接，在忙嗎？】

越騫：【馬上新年，可以放松一兩天玩一玩的，別給自己那麽大的壓力。你一直在進步，考進南大肯定沒問題的^_^】

南川大學，是兩個人約定好一起報考的大學。

越騫：【俞澄？】

越騫：【發生什麽事情了嗎？】

越騫：【還沒看手機嗎？】

越騫：【俞澄，你再不理我，我就要去你家樓下抓你了。】

越騫不停往上滑動著聊天界面，一條條消息如同石沈大海一般，沒有得到任何回應。

心中仿佛被一塊無形的巨石壓住，越騫猛地站起來，拉開房門跑出來。

路過客廳，越羌和姜濟慈坐在沙發上，一人看報紙，一人吃果盤。

越騫：“爸，媽，我出去一趟。”

越羌放下手中的報紙，看過來：“阿騫，我明天就走，你今天晚上就先別出去了，咱們一家一起吃個飯，就當是提前團圓了。”

“我…我現在有點事，很急。”越騫低頭看了眼手機，依舊沒有收到信息，“我盡量早點回來。”

看著兒子一溜煙消失的背影，越羌撇撇嘴，吐槽道：“這孩子，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，他也不說多陪陪我，哼！”

“你別氣了！”在外人面前的事業型女強人此刻小鳥依人，靠在越羌肩膀上，往他嘴裏塞了塊自己不愛吃的番石榴，“咱兒子八成是去找那個小姑娘了。”

“早戀了？”越羌不由得拔高聲調，又被姜濟慈一巴掌拍回去，痛呼一聲，“嘶，我這不是驚訝嗎？”

“什麽早戀？兩個孩子還沒正式在一起呢，阿騫有分寸！”

“這還差不多。不行，一會兒阿騫回來我得找他好好聊聊，給他傳授一下我的經驗。”

越騫從家裏出來，一路小跑來到俞澄家樓下。由於出門匆忙，忘記穿上羽絨服，凜冽北風從耳邊刮過，吹得臉頰生疼，將他整個人都吹透了。

站在筒子樓下時，越騫全身都在顫抖。他將凍僵的雙手放在嘴邊哈氣，擡眼看向五樓那個熟悉的位置。

隔著窗簾能夠看到昏黃微弱的光亮，看樣子應該是開著臺燈。

越騫不由得松了口氣，但很快又緊張起來。

既然沒事，那為什麽沒有回他的微信呢？

越騫舔了下起皮皸裂的嘴唇，指尖費力劃開屏幕，點開那串熟悉的電話號碼，在撥過去的前一秒，他又猶豫了。

俞澄明明在家，為什麽不回消息，不接電話呢？

他努力回想著今天中午兩人分別的場景，那時候的俞澄沒有任何異樣，應該不是在生他的氣？

這樣想著，越騫仿佛又找回了些底氣，下定決心摁下撥號鍵。

幾秒鐘的鈴聲響起，在越騫聽來卻像幾個月幾年一樣漫長。

直到電話被人接聽，他高懸的心臟才算落回胸腔裏。

“餵”

“是我。”

女生的聲音沙啞低沈，透露著一種難以言說的無力與疲憊。越騫一下子被人戳中了軟肋，原本想要脫口而出的質問變成了簡單的兩個字。

“我知道。”

“你怎麽沒有接我的電話，也沒回信息。”越騫委屈地說，“我擔心了一下午。”

聽著男生示弱的話語，俞澄心中劃過一絲不忍，覺得自己不應該這樣對待這個人。可是，長痛不如短痛，她很快便硬下心來。

只聽見她清了清嗓子，聲音淡淡道：“不想接，就不接嘍。”

作者有話說：

判斷失誤，應該是下一章結束校園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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